器官捐献的爱恨情仇：《被砍掉的医疗剧Monday morning 10》

就像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昙花一现似乎是注定的命运。得到了医疗圈一致好评的Monday morning不是一部长寿的剧集，在出了一季以后就被电视台以收视率低迷为由砍掉了。而第十集是这仅存的一季里最后的一集，意外的是，故事的情节也没有让人感到和其他美剧大结局一样有特别的安排。可能编剧们也没料到这么一部高质量的医疗剧会一曲成终唱吧。

就好像这一集一开始的那个小男孩一样，没有料到为什么被滑板撞了一下的妈妈，竟和他从此阴阳永隔。

而这还不是最糟的。还没等这个小男孩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医生就提出要马上要将他妈妈身上的器官取出，移植给其他更需要的人。

换做是你，会作何感受？“我妈妈几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你就突然告诉我要把她的脏器取出来？”，随后生气的拒绝了医生的提议。医生赶紧补充说，其实妈妈生前就登记过自愿捐献器官，他们只是来通知一下。小男孩怒不可遏，夺门而出，决定将此事诉诸公堂。

如果我们此时站在医生的角度上来看，似乎蒙受了天大的委屈。明明是因为那个女人自愿登记过捐献器官，整个程序可以说完全可以绕开小男孩，出于礼貌过来通知了一下小男孩，没有感激不说，怎么还吃了官司呢？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只要有文书证明之前已经决定捐献器官，家属的意见并不能阻止器官移植。而且更急迫的是， 每耽误一分钟，他妈妈的脏器就减少一分活力，等着器官移植的患者就多一分风险，为什么小男孩就不能理解呢？

在探讨这个问题之前，我们一定要先弄明白一件事-----器官捐献到底是怎样一个过程？

世界上数百国家，几乎每个国家的相关政策都不完全一样。但是总的来说，器官捐献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叫opt-in ，一类叫opt-out。顾名思义，opt-in的意思就是说，默认大家死了以后是不捐献的，除非你特地声明要捐献。反之，opt-out就是说大家默认都是死后捐献器官的，除非你默认声明不捐献。这两者别看只是一个顺序的调换，后者因为文化、习俗，还有人类天生嫌麻烦的性格，往往可以募集到更多的器官捐献者。像西班牙和澳大利亚等国家都采用后者，无怪这两个国家跻身世界上器官捐献率最高的国家。而Monday Morning故事发生地美国，则是采用了前者，不可避免的造成了器官捐献者相对稀缺的局面。

美国每年有超过十万的人在waiting list上等待器官移植，可是每年做的移植手术只有3万例。也就是说，至少有六万人每年要继续忍受衰竭器官带来的痛苦。有人算过一笔账，假如所有符合条件的人都签署器官捐献文件，每年可供捐献的器官就可以翻一倍，达到六万。事实上，也是在这个理念的影响下，1987年，陆续有几个州实行了The Uniform Anatomical Gift Act，大意就是如果你没特意说明的话，医生其实是可以决定最后一个死人的器官那些可以捐献给别人的。不过不用想你也知道，这个充满理想主义的法案从诞生 之日起就充满了争议，支持的州越来越少，直到2006年被彻底修改为：“......规定除非家人或病人同意，才可以进行器官捐献......”

这下我们也许明白了剧中的医生为何如此心急了。如果他们不主动争取，这个器官是不会轻易捐献的。而且，家人的意见其实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如果他们反对的话）。

不过等等，说到底这也是一件好事啊，也许家属一开始会有情绪反应，但是最后理性也会让他们理解医生，重新支持捐献器官的啊！

真的是这样吗？那为什么媒体调查，发现大部分病逝家属都会很反感移植的大夫呢？

当我带着这个问题去搜寻答案的时候，我突然就理解了家属的考虑了。纽约邮报前两年曾经有匿名的医生投稿，向公众揭露了一个十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因为捐献器官的稀缺性，有的医生为了尽可能多的找到供体，选择了降低脑死亡的标准这个方式来提前宣布病人死亡。医生们很有可能因为对器官的渴望而把很多的活着的人直接判了死刑。2012年， Dr. Fins向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 Journal of Ethics投了一篇稿，痛斥了移植界这种有害医生形象的事迹。其中他说：“最经常发生且让我震惊的场景就是，往往病人还刚被送来抢救，就有移植科医生迅速游说器官捐献的事宜，往往当抢救的病人最后恢复健康的时候，病人的家属都怨恨这个医生，认为他就像捕食者一样。甚至有的医生在还没抢救患者的时候，就打包票说患者肯定会死亡，希望家属同意早日撤掉呼吸机，将器官捐给更需要的人来成全大我。”在这种事情被披露的情况下，我想社会任何人一个人都有可能去想“那医生会不会因为觊觎器官而不去全力抢救患者呢？“

不幸的是，有的医生确实这么做了。2008年，加州一位移植医生就因为给不可逆脑损伤的病人开过量的吗啡和镇静剂加速病人死亡，而被刑事起诉。消息一传出来，世人哗然。同样是加州的一位神经科医生Narges Pazouki说，有器官公司的代表向她施加压力，企图让她在还没给病人做检查的时候就宣布脑死亡来获得器官。

所以虽然家属做的可能是徒劳的，可能是情绪化的。但我还是会理解家属，也必须理解家属。

器官捐献似乎是一个永恒的争议话题，记得一开始我们说的采用了opt-out系统的西班牙拥有傲人的捐献率吗？即使是在西班牙，捐献器官的人也远远不能满足器官移植的需求。每年还是有许多人在绝望的等待中失去生命。根据经济学人的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国家做到了让所有需要器官移植的人都可以马上开展移植，将 waiting list清空，那就是伊朗。因为伊朗采取了可以有偿肾脏移植，巨大的经济动力让有物质需求的健康人也加入了器官移植的队伍（在中国同样的动力让想快速用上新一代iphone少年加入了...）

所以，让我们总结一下。倾向器官捐献的医生一方，面对的是稀缺的器官资源和宝贵的移植时间，所以格外的有动力去争取。而病人家属一方，情绪上和经验上都对整个移植过程充满了排斥。

你说这两方人在一起，能不出矛盾吗？

不过伊朗的成功却给了大家一个启示。既然自愿捐献器官的少，那么我们就给一点经济补偿怎么样？虽然器官买卖在加拿大美国等国家是严令禁止的，但是法律却在经济补偿这一环节为器官捐献网开了一面。有媒体调查，两国的医生经常会用专门的基金来为死者的医疗费和葬礼买单，如果是活人捐献器官的话，联邦政府也有专门的税收减免项目。有的病人家属本身经济条件不好，很可能就顺势同意了器官捐献。虽然还是不能完全满足需求，但是确实大大缓解了器官缺乏的窘境。

了解了以上的种种考虑，我们再回到一开始的情境里，似乎医生也没有做错。但是没有做错，对一个真正的医生是远远不够的。

学习USMLE的时候，经常会碰到类似患者愤怒或是些许不可理喻的情景，一个好的医生最合适的举措，永远都是先处理好病人的情绪。这背后既有伦理的考虑，也有今后医患关系良好发展的希冀。不能尽可能照顾好病人情绪的医生怎么能被称为一个好的医生呢？

所以，这集一开始医生的举动，是最合适的吗？考虑了患者家属的心情了吗？不要以为这是我无中生有的感慨。事实上，被誉为国际医疗行业质量和安全的金标准的“The Joint Commission”（JCI认证），在最新一版里就明文规定：“医院必须采取充分措施。不能让家属感到迫于压力才做出捐赠器官的决定”。

显然，一个咄咄逼人不近人意的医生，带着可能的经济补偿诱惑，是远远做不到让家属“零压力”的。医学是科学，更是人文，衡量一个医生的标准里永远都不能缺少人性。

器官捐献的难题困扰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国家。每当我们看到一张张憔悴的面孔在透析室，呼吸机上慢慢逝去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安心的接受这个残酷的 现实---有一部分患者，是永远等不到捐献器官拯救自己的那一天的。如果没有足够的器官来源，类似的这一集开头的矛盾就会不断的上演。

可是现代的科技却给了这些患者新的希望！2014年将迎来人类第一个3D打印的心脏，3D打印肾脏也迎来了自己发展的第三个年头，质量越来越稳定。我国的科学家已经研制出了3D打印耳朵。3D细胞打印的技术的突飞猛进似乎在向我们说明这样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现实的苦难并不会持续下去。希望也许会迟到，但希望永远不会翘课。

作者杨岩，新浪微博http://weibo.com/u/1192012304

修改者#1：张宇晖（国内著名JCI咨询专家），新浪微博：http://weibo.com/u/3484018354

修改者#2：罗祎明 （USMLE Step1 263, Step2CK 268 ），新浪微博：http://weibo.com/u/1042973271